如同文學中良莠混雜的狀況,佛經中也有廢話胡話。而《六祖壇經》的清通和睿智,與時下很多貌似寺廟的佛教旅游公司沒有什么關系。
佛學是心學。人別于一般動物,作為天地間物心統一的惟一存在,心以身囚,常被食色和沉浮所累?!秹洝分敝溉诵?,引導一次心超越物的奮爭,開示精神上的自由和幸福,開示人的自我救助法門。《壇經》產生于唐,也是一個經濟繁榮的時代,我們可以想象那時也是物人強盛而心人委頹,也彌漫著非錢財可以療救的孤獨、浮躁、仇憎、貪婪等等"文明病"。《壇經》是直面這種精神暗夜的一顆明敏、脆弱、哀傷之心。
追求完美的最好思辨,總是要發現思辨的缺陷,發現心靈無法在思辨里安居。六祖及其以后的禪學便大致如此。無念無無念,非法非非法,從輕戒慢教的理論革命,到最后平常心地吃飯睡覺,一次次懷疑和否定自身,理論最終只盲目雖向沉默。這也是一切思辨的命運。
思辨者如果以人生為母題,免不了總是充當兩種角色:他們是游戲者,從不輕諾希望;視一切智識為娛人的虛幻。他們也是圣戰者,決不茍同驚慌和背叛,奔赴真理從不會趨利避害左顧右盼,永遠執著于追尋終極意義的長旅。因其圣戰,游戲才可能精彩;因其游戲,圣戰才更有知其不可而為的悲壯,更有明道而不計其功的超脫——這正是神圣的含義。
所幸還有藝術和美來接引和支撐人們。有人問:什么是禪?法師回答:你來的時候經過了那條峽谷嗎?峽谷里空空的腳步聲就是禪。
能從思辨通向美。在這一點上,禪比當今很多心學都高出了一個品位?!秹洝窂谋举|上說無須得到人們的尊寵,無意成為人們的人生最高法典和學術指導手冊。《壇經》的清通和睿智在于它宣布自己什么也不是,一切禪理禪法什么都不是,充其量,只是對空谷足音之類禪境作一次又一次力不從心的詮釋。
當然,這種詮釋洞示著美的精神深度。當一切美都面臨著商業化前景的時候,當空谷足音也可能成為皮鞋商們廣告用語的時候,大心之人與其他人不同,他們在靜靜的峽谷里能聽到更多。所聞皆佛,所聞皆我,這些獨步者在剎那間頓入了美的永生-